2009年，受經濟危機影響的通用汽車決定關閉14家工廠，包括裝配、動力總成和沖壓三類生產線，2萬人將因此失去工作。

山雨欲來，《簡斯維爾》記錄了這一切。美國的鐵銹地帶，是去工業化和經濟衰退的一個縮影，而威斯康辛州的小城簡斯維爾，又是這場產業轉型的一面鏡子，可以折射出汽車巨頭在行業變動下的很多困境。

簡斯維爾大勢已去，近萬個工人即將失去工作。《簡斯維爾》細膩地描寫了至暗時刻下的失業人群，他們生長在依賴汽車產業的小鎮上，許多家庭祖孫三代都在工廠度過一生，簡斯維爾，對于他們幾乎意味著一切。

到如今，十年過去了，當整個汽車行業都在開足馬力奔向一片綠色的未來，電氣化大勢已經不可逆轉。只是，終究每一次變革和重塑都會帶來形變的疼痛，無論是技術路線的更迭還是產品陣容的換血，抑或從管理層到工人崗位的變動。

德國，21萬人；意大利，6萬人；法國，10萬人；英國，9萬人......僅僅是這四個主要的汽車制造商大國，未來十年因產業轉型就將失去近50萬個工作崗位，遑論加上歐洲大陸的其他國家。

上一次的經濟危機讓美國的汽車產業陷入了水深火熱，而伴隨著電氣化轉型浪潮的加速，“鐵銹地帶”曾經的悲劇，或將在歐洲，這一汽車和汽車工業的發源地再次上演。

德國

這幾年，汽車產業為德國提供了84萬個就業崗位，其中有21萬個就業崗位與動力總成生產制造相關。

德國伊福經濟研究所（Ifo）年初做了一次統計，到2025年，該國至少有17.5萬個汽車工作崗位必須進行相應的技能轉換，其中將有高達7.3萬名內燃機生產工人無法適應最新的行業變革，這意味著，約10萬人在未來幾年無法獲得行業匹配的新技能——

他們將面臨失業的風險。

到了5月，Ifo又根據最新的行業現狀做了一項統計，如果電氣化轉型持續加速，2030年該國將有至少21.5萬人的就業受到變革波及。按照2019年的統計，德國境內累計有61.3萬人涉及汽車產業，這意味著未來十年將有40%的人數受到影響。

十年以后波及近一半從業者，這一數字和體量，即使放在十年前那場觸目驚心的經濟危機，都是不敢想象的。

自從整個行業在新四化轉型的賽道上按下開始鍵，德國，這一云集了多家巨鱷級汽車制造商的國家，就成了大家關注的焦點。路透社也在今年年初的時候統計了一組數據，其預判和Ifo給出的數據差不多——

如果汽車制造商未能對工人進行技能升級，到2025年，電動汽車的產銷浪潮可能會使德國汽車行業損失超過10萬個工作崗位。

一個月前，德國《商報》等外媒相繼爆出大眾汽車或將裁員3萬人的消息。據悉，大眾汽車首席執行官赫伯特·迪斯（Herbert Diess）在與監事會見面時提出，希望旗下主要工廠加速電氣化改造，如果轉型進度太慢，該公司可能削減多達3萬個工作崗位。

3萬人，不是小數字。對于迪斯的提議，大眾的監事會成員是強烈反對的，公司的官方口徑上試圖澄清裁員3萬人的相關新聞，但這依舊很難改變整個行業潮水的流向。

今年3月，大眾汽車就計劃針對德國工廠裁員，涉及4000多名員工，主要針對年齡較大的員工提供提前或部分退休。據路透社的信源，此舉將給大眾造成數億歐元的額外損失。

由于汽車制造商處理新四化轉型的方式不同，技術路徑不同，行業內的實力格局也將在未來幾年發生新的變化。

但是，德國仍將是歐洲主要的汽車生產國，實力不容小覷。相關行業組織預計，到2030年，德國電動車的產量預計將從每年450萬輛增加到510萬輛，這也意味著，其中有一半是電氣化車型。

意大利

這幾乎成了業界的共識，電池驅動的汽車所需的裝配工作比內燃機汽車少，電氣化也意味著將伴隨技能不匹配而導致的失業風險。在就業與職業技能轉換方面，向電動汽車的過渡是汽車產業鏈的重大挑戰，特別是對于那些中小型供應商而言。

在產業結構變革持續深化的當下，在有限的燃油車生產和新興的電動車領域開辟新的就業機會，成了整個歐洲協調勞工危機的源頭所在。

《歐洲汽車新聞》近日撰文稱，汽車領域的電氣化轉型可能波及意大利6萬個工作崗位，已經有意大利行業組織呼吁，政府應該出面緩和這一潛在的就業困境，并成立專門的小組，協調勞工矛盾。

行業分析師也表示，意大利汽車行業遭遇的轉型沖擊可能比其它地方更大，該國的汽車制造商規模較小，想要實現歐盟規定的最新排放標準，需要的投資規模也不是一家獨立公司能承受的。

意大利工會和商業游說團體Confindustria近日表示，除非政府為汽車行業提供稅收減免和更多的激勵措施，否則許多中小型企業可能被迫關閉，其中就包括汽車制造商的上游供應商。

盡管工會和汽車制造商有相關訴求，但是在意大利的國家預算法中，政府暫時沒有通過干預措施來支持行業轉型的義務，而意大利政府也沒有類似的援助先例。

但可以肯定的是，越來越多的汽車行業參與者紛紛抱怨，政府在新冠肺炎流行發生后，并沒有對汽車行業采取相應力度的扶持。現階段，也有行業協會的管理層呼吁，政府應該建立專門的基金來保護工人和中小企業，并補充說，國家需要激勵措施來鼓勵電動和混合動力汽車的購買。

意大利汽車協會ANFIA最新數據，意大利的汽車供應鏈目前直接或間接雇用了27.8萬名工人，整個行業占國內生產總值的6.2%。

但是，工會并沒有透露，他們是如何計算和預估出轉型或將影響高達6萬人就業的。

法國

彭博社在上個月針對法國市場做了一次統計，最后的數據表明，法國汽車行業或將面臨大面積崗位消失的風險，高達四分之一的行業從業者將在電動車轉型的過程中失去工作。

法國汽車游說團體La Plateforme的負責人呂克·查特爾（Luc Chatel）表態說，法國汽車制造商正試圖快速跟上全球新四化轉型步伐，隨著內燃機時代的逐漸終結，在國內擁有40萬崗位的法系車將在未來十年失去10萬個崗位。

該游說團體負責人提及了標致、雪鐵龍和雷諾汽車在內的多個法系車品牌，

他還特意指責了電動車生產成本高，并表示政府在中短期內依舊需幫助汽車制造商和供應商支付轉型成本。

據悉，未來五年內，整個法國的汽車行業將需要大約170億歐元（折合約197億美元）的轉型成本。

"最關鍵的是，法國汽車還沒有解決核心競爭力的問題。"查特爾在本周二的一次行業會議上表示，法國的汽車組裝成本比西班牙和東歐諸國要高很多，從很多公司的資產負債表上，可以真實地看到當下的壓力。

壓力還來自銷售端。

10月，特斯拉的Model 3（參數丨圖片）銷量超過所有的傳統汽車競爭對手，成為歐洲最暢銷的車型。數據出來之后，雷諾以及斯泰蘭蒂斯等汽車制造商的壓力成為行業關注的焦點。

雷諾首席執行官盧卡·德梅奧（Luca de Meo）在一次大會上發言稱，法國的勞動力成本比歐洲平均水平高出30%，而生產成本則高出20%。為了節約轉型的成本，該公司計劃在未來幾年內，中止巴黎郊外的一家工廠生產。

英國

英國汽車制造商和貿易商協會（SMMT）在今年預計，除非英國政府對電動汽車產業鏈的支持增加到德國和美國的水平，否則該國的汽車制造業可能失去多達9萬個工作崗位。

SMMT高管指責政府對汽車行業轉型的支持并沒有落到實處，缺乏行動來幫助英國建立電動汽車的相應產能，并進一步支持該行業實現氣候排放的一系列低碳目標。

根據一份新的行業報告，不僅跨國公司需要更多的激勵措施在英國建立電池工廠，還需要政府像中國等市場一樣，為消費者購買電動車提供補助金，且在未來十年的爬坡期至少建立230萬個充電站點。

"英國的汽車產業鏈仍然落后于競爭對手，政府必須在支持力度上比其它國家做得更好，最重要的是，要做到言行一致。”

SMMT首席執行官邁克·霍伊斯（Mike Hawes）在最近的一次行業年度峰會上表態說，在傳統燃油時期，英國是世界上最大的汽車制造基地之一，但是到了電氣化時代，供應鏈和消費者需求方面的政府扶持卻未能與歐洲的其它汽車大國、美國和中國相匹配。

例如，消費刺激政策。

現階段，英國為購買電動車的消費者提供高達2500英鎊的補貼，但是，這一支持力度遠遠小于其它市場，如美國的7000美元和德國的9000歐元。

殘酷的現實是，英國在電動汽車的制造方面，大概率將被對手甩在慢車道上。

歐洲交通與環境機構（T&E）今年做了一次統計，時間軸撥回2018年，英國生產的電動汽車約占歐洲所有產量的一半，但由于英國英脫歐以及投資熱情的下滑，到2030年以前，這一數字將降至4%。

英國是歐洲最早為汽油和柴油新車劃定禁售時間線的國家之一，且計劃到2030年禁止銷售大多數傳統燃油車型，這是歐洲禁燃最雄心勃勃的國家之一。但是，英國未來幾年的電動車銷售將極度依賴進口。

下一個“簡斯維爾”

《簡斯維爾》里有一個細節。

對于那些即將失去工作的工人來說，生產線的關閉幾乎是毫無預兆的，當地方電臺播放這條“突發新聞”時，幾乎大多數工人都還沉浸在睡夢中。那些沒有聽到新聞的工人，依舊照常打卡上班，但裝配線在清晨就暫停了，大家先是一愣，然后抱在一起痛哭流涕。

一家運營了八十多年的工廠，就這樣結束了它的生產。但更加讓當地的百姓絕望的是，簡斯維爾的大部分制造工廠，比如輪胎等零部件生產，都是依附通用汽車的裝配廠而興起的。這些工廠一旦倒下，簡斯維爾將失去最重要的經濟支柱。

這樣的場景，讓我想到賈樟柯十年前的舊作《中國工人訪談錄》。從國營工廠到商業樓盤，承載了三代工人、五十年記憶的老廠在一年之內全部拆毀，一個群體的存在就像彈煙灰一樣灰飛煙滅，集體沉默、集體凋敝、集體消失。合上書本細細想來，心有戚戚。

白紙黑字，都是生活。

從計劃經濟到市場經濟，社會轉型五十年的工業試驗，無數螺絲釘為此付出的代價究竟是什么？而那些離開體制孑然一身，尋找自我的個體和他們的下一代們，究竟又經歷了怎樣的坎坷路程？

歷史不會重復事實，但會重復規律。

與傳統燃油汽車相比，電動車的零部件數將減少約40%-50%，這也意味著，相關制造需要的勞動力數量也將大幅下降。原以為遭遇新冠肺炎重創的2020是全球汽車工人職業生涯“最糟糕”的一年，沒想到去年一連串的裁員風波，只是新一輪變革的前奏罷了。

伴隨著產業轉型的火車頭直奔向前，歐洲，這塊曾經無比枝繁葉茂的汽車產業重鎮，又將如何應對“鐵銹地帶”的衰敗？那些分布在歐洲大陸不同國家和地區的“簡斯維爾”們，又將如何從低谷中突圍？